二十年前破天荒闯进韩日世界杯之后，中国男足像个勤奋执著但资质平庸的高考复读生，屡战屡败，屡败屡战，周而复始。

流程已经固化，这次也没免俗：第一场遭遇之战，第二场关键之战，第三场生死之战，第四场荣誉之战，第五场前方到站——首都机场。

由于疫情，第五次考试跟首都机场无关，战线也格外漫长，长风几万里，历时两年半，但一样惨淡，甚至扯淡：仗打到一半，拿着世界第一年薪的意大利人里皮，对自己绝望，也对队伍绝望，竟然撂下担子临阵脱逃。中国男足的卡塔尔世界杯预选赛之旅，正剧开场，闹剧中场，肥皂剧收场，留下了诸多“最”字，悲剧都算不上。悲剧通常都有震撼力，国足那样的谢幕方式，一点都不震撼。

这趟世界杯预选赛之旅很费人。里皮，李铁，李霄鹏，费了三个主帅。

这趟世界杯预选赛之旅很费钱。里皮的年薪，少则1800万美元，多则2000万美元，怎么着都创造了国家队主帅的世界纪录，归化大半个首发阵容，是好几个亿人民币的买卖。

这趟世界杯预选赛之旅很伤自尊。最后十二强赛十场比赛共得6分，只有四年前的一半。四年前最后一场还有实际上的机会，这次半程之后只剩下理论上的可能，最后提前两站下车。

始于轰轰烈烈搞归化，把自己胃口高高吊起，终于脸面之战靠1987年生的蒿俊闵撑场面，收获一场毫无机会的完败。

电视直播里阿曼观众一刻不停吹出嗡嗡喇叭声，跟我二十一年前在马斯喀特现场听到的一模一样，但两拨人马物是人非，李铁都没能熬到旧地重游的这一天。

二十一年前中国队在马斯喀特两球拿下阿曼队，开启完美的海湾之旅，后来以沈阳踩着阿曼队功德圆满。这次老友相逢，李霄鹏完璧归赵。

对中国男足来说，历时两年半、长风几万里，一无所得。这支平均年龄小组最老、队员构成十二强最复杂的队伍，最终小组倒数第二，无处话凄凉。

要说有什么收获，只能是别人的。小组倒数第一的越南从日本队身上取走1分，从我们身上收获了3分和信心。

过去排名比我们低的球队，还把我们当庞然大物、多少有点忌讳或恐惧，功夫足球让很多球队心惊胆战。经过这轮切磋，越南甚至菲律宾队都能得出结论：不过如此。

范志毅几年前担心的输完越南输缅甸，也许暂时不会一语成谶，但以后输给菲律宾是有可能的，40强赛就被他们弄得很狼狈，当时他们还有人受伤病、新冠所困，还不是满血复活。事实证明，搞归化，他们比我们有心得。

这届史上最狠狈、最平庸、最没特点的一届国家队，注定是旧规矩下的最后一支队伍。

国内在搞足球新政，国际足联下届世界杯要扩军，四年后天翻地覆。能确定的是，不会再有年薪千万美元的教练，也不会有年薪一千万人民币的球员。那些没享受过恒大烧钱足球模式红利的球员，今年开始要体验恒大紧缩模式足球，资历和水平不够，薪水付恒大公寓的房租都可能不够。这将是忆苦思甜的一代人。

未来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。四年后的北美世界杯亚洲有8.5个名额，扩招，理论上就是录取机会多出六成，60后、70后的高考与90后完全两个概念，但机会对于资质平庸者是均等的，弹冠相庆的不止我们一家。

亚洲足球的态势已经很明显，分组的时候，谁都乐意与我们同组，希望与我们好好叙旧、切磋。

这次十二强赛，我们该输的都输了，该赢的没有赢。十一个对手，没人明显比我们弱。没有入围十二强赛的漏网之鱼乌兹别克斯坦，约旦和巴林，对那多出的三个名额，也有资格心存念想。

张稀哲这两年来一直不受球迷待见，蒿俊闵一直受主帅器重。在其他出线队00后都批量上位的时候，里皮和李霄鹏离了他们玩不转，无他，蜀中无大将，廖化称先锋。而四年之后，他们老了、走了，还能依靠谁？

回头再想，早知如此，当初何必兴师动众归化。找一批00后球员，放手遛他们不好吗？练不出拳脚，见一下世面也好，至少以后不怯场，四年后，00后都26岁了。

不以那么寒碜人的方式让李铁下课，练不出球员，至少练出个教练不好吗？李铁个性孤僻，跟媒体和球迷呕气给自己减分，公器私用，但他敬业、钻研，临场用兵也有心得，他下课后的走势表明，不押宝归化球员并没有大错。

这十多年来，和国足屡败屡战的世界杯预选赛平行的，还有另一条乏人问津的战线：从少年队到U23，所有青少年比赛，我们都没从亚洲出线。外面的世界怎么样，两眼一抹黑。

昨天凌晨中国队输给阿曼之前，他们四年后的接班人U23队最后时刻崩盘，被阿联酋青年军三球击败。而随后比他们小两岁的日本队，以成年人一样的技术和老练，把大两岁的沙特队打得心服口服。

按以往经验，少年青年时候不过尔尔的中国足球员，成年后开窍、开挂的，就算有，也是千顷田、一根苗，如果他们一批人能脱胎换骨，早就《走进科学》了。没有归化，四年后会是什么样，我们其实大致也可以想象。

假如韦世豪宝刀不老，张玉宁雄风犹在，四年后他们将是国家队里享受过千万年薪的出土文物，其他队友的年薪下不保底，500万税前封顶。鉴于绝大多数中超俱乐部度日如年，这个纸面上的待遇能不能兑现，要看各人的造化。

直接打对折，甚至直接抹掉一个零，顶尖从业人员收入不如四线艺人，对中国的职业足球是祸是福，只能走着瞧，但能肯定的是，薪酬对青少年的职业选择有极大的引导作用，用爱发电这个技能，绝大多数人不会。

我们只能祈祷，对足球还怀抱热情、热爱的家长和足球少年们，在中超前景不明、钱途暗淡的当下，去效仿日本、韩国西行，学成归来报效祖国。这可能也是制订足球新政者的初衷，以一代人的代价刮骨疗毒，少则四年，多则四十年，让答案在风中摇荡。

今天凌晨这一输，中国男足事实上已一无所有，今后的事，说推倒重来也未尝不可。

改一下著名的劝降书《与陈伯之书》：暮春三月，江南草长，杂花生树，群莺乱飞。见国足之旗鼓，感平生于畴日，抚弦登陴，岂不怆悢！